
1.
某年某月某日,青丘的大伙突然发现,那不食荤腥的怪胎小狐狸居然叼了只大白鸡回去。
鸡又大又干净,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,双眼细长,尾羽还没长全,毛茸茸的,很是好看。
同族的一些小狐狸心生好奇,想要靠近用狐爪拍拍那短短的翅膀,却通通被李白呲牙咧嘴地拦下了。
“这是我的,谁都不能碰!”
他骄傲地宣布。
2.
小凤凰最近很是郁闷。
他才刚刚学会扑腾翅膀,结果一不小心栽下树来,晕头转向之间,就被一只凶神恶煞的狐狸摁在了地上。
他愣了愣,张嘴刚要啄那畜生,就被一只肉乎乎的爪子按住了嘴。
“你要是出声,我就吃了你。”短毛狐狸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,末了,似乎看小凤凰很是配合,这才满意地挪开了爪子。
傻子才不叫呢!
他前爪刚挪开,小凤凰吸了口气,正准备叫喊,就觉得长长的脖子被卡住了。
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令他拼命挣扎,他以为他要死了——可悲,百鸟之王居然会折在一只狐崽子身上!
凤凰绝望地抽了两下,脑袋一歪,晕了。
小狐狸只想给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一个教训,没想到凤凰两腿一蹬,竟没了生息。毛爪子赶忙松开雪白的脖子,小狐狸有些犯难。他不杀生,只怕这白鸡就这么去了,那才真是冤呢!
思来想去,他气恼地“呜”了一声,张嘴衔着大白鸡,一摇一摆的回了窝里。
3.
日子一天天过去了,眨眼间便从落初雪的日子到了吹春风的时候。
小小的狐狸窝早就容不下白凤和狐狸,凤凰打算从狐狸身边搬到洞外,却没想到那小畜生竟也吭哧吭哧地搬了出来。
“你做什么?我早就能飞了,还纠缠什么。”
白凤拍打着自己的双翅,皱起眉头——凤凰的发育非常缓慢,别的鸟儿几周便能自给自足了,他却和刚来时没什么太大区别,只是小翅膀上多了些白花花的羽毛。
“废话,当然是造个新家。”小狐狸抖抖耳朵,咬着树枝白了他一眼,“等我修成人形,还要造个更大更漂亮的窝呢。”
“一只三百年都未能精进的小狐狸,居然也想修成人形?”
狐狸不说话,只是拿尾巴抽他。
“我造个大些的家,咱们可以一直住一起。”
凤凰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烧,只得不自然地咳一声:“我拍拍翅膀,你就追不上了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
小狐狸弯眸笑笑,很是狡黠。
“我现在跳跃能力可好了,你要是敢飞走,我就拽你的尾巴毛。”
“……就你这心术不正的家伙居然也能修道啊。”
4.
“喂,小凤凰。”
“嗯?”
狐狸拽拽那只只顾着低头理毛的凤凰,献宝似地把一串糖葫芦递到他眼睛跟前。“人类的食物?哪里来的。”凤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,却看到狐狸眼里满是得意。
“我已经能幻化人形了,刚刚自己去买的!”
“耳朵和尾巴呢?”
“…呃,慢慢来吧。”
凤凰有些好笑地啄了个糖葫芦下来,看着狐狸一脸讨赏的表情眼巴巴看着自己,想要夸夸他,却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。经历好一番思想斗争,他总算是开了口:
“四百年才学会站立,五百年才能口吐人言,你是青丘狐族的顽劣崽子吧。”
“你这白鸡,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。”
“谁是鸡了,你这秃尾巴狗。”
5.
“大半夜的,带我来这里做什么。”有些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,凤凰揉揉眼睛,雪般柔美动人的白发被夜间的微风拂起,上下飘舞出优美的弧线。
一身雪衣的美人儿被紫发的狐狸揽在怀里,依偎着坐在山头上。
“凤凰,你看。”狐狸笑吟吟地往前一指。
“有什么好…”埋怨的话有一半被噎回嘴里,凤凰漫不经心地抬头,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:
群山在夜幕的怀抱里此起彼伏,绵延不绝的山头间,一轮柔和的月正缓缓散发着水似的光芒。
那山被月光和云染得雾蒙蒙的,天地之宽广,却只容下这一轮无边大的月和满眼细碎的星,绫罗织锦般相互交错,引得人出神。
狐狸满意地看着凤凰被这未曾见过的美景吸引住的模样,一手温柔地撩开他耳畔的发丝,一手捧起他的脸,在天幕与星的见证之下,在群山与月的注视之下,小心翼翼地、轻轻地贴上他朝思暮想的唇。
“我想这样做,已经很久了。”
很久很久了,久到,自己也忘记了有多久。
6.
人说,百年阅尽世间疾苦,千年历过人间沧桑。从凤凰遇到小狐狸开始,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千年罢。
昔日被当作白鸡的凤凰早就变成了硕大健美的鸟儿,羽翼有半树之长。而那只总是被嘲笑不会修行的狐狸,也已熟练幻化成了一温文尔雅的公子,在青丘之间饱受好评。
但大家都知道,狐狸是凤凰的,凤凰是狐狸的,他俩跟胶似的黏着,分都分不开。
狐狸以为他们会一辈子都这么安详的过日子,偶尔拌拌嘴,兴致来了随便找个地儿做一顿,平日里组队去京城勾搭小姑娘,自由自在又无拘无束。
直到那天,他见到了——龙。
主宰一切的王。
那令人恐惧的威压在他的红眸间弥漫,带着暴戾的气息。青丘所有狐狸全都伏在地上,挤成一团,瑟瑟发抖。
龙发怒了,因为他的凤不肯和他完婚。
龙囚禁了凤,却不打算放过青丘——他要让阻挠他的家伙全都去阎王殿报到。
“哪个大胆的家伙是李白?”
他眯着双眸,银白色的铠甲在日光和血雾中闪闪发亮。
7.
青丘没了。
狐狸在一位狐姑娘的誓死保护下堪堪逃离,躲过一劫,却伤了只耳朵,血流不止。
入夜,他独自躲在破庙里,疲惫得很。
实在不想再回忆那地狱般的景象了。
那个总是偷偷给自己塞药草的黄狐挂在龙的枪尖晃荡,原本又大又爱笑的她,死的时候只留下满面惊恐;
隔壁洞喜欢和他追蝴蝶玩的小灰被一掌拍成了肉泥,它的弟弟妹妹们被一一拧断了脖子,排在一块儿,像一只只娃娃;
一直很照顾他和凤凰的狐大娘被丢在乱石堆里,肚子破开了,肠肠肚肚流了一地。
他实在忍不住了,扶着神像拼命吐了起来。
青丘没了。
他们的家没了。
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阿凤……”
狐狸依偎着破墙,绝望地盯着惨白的月,轻声喃喃。
哪怕他知道,凤凰,再也不会来了。
8.
等到凤凰终于可以下界的时候,离屠杀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。
凤凰担心狐狸,非常担心。
龙只是笑,却不告知他结果:“任何染指你的家伙,我都要用他擦枪。”
凤凰一掌拍开他给自己系衣的手。
青丘的血腥味早就散去,漫山的尸体也被一些小神清理干净,似乎和记忆里逍遥自在的青丘没有什么区别。
他记得那棵参天的云杉,狐狸曾坐在树上,和着风,用翠玉竹笛替他奏一曲月光。
狐狸的表情是那么魅惑而动人,让他想起第一场落雪和一树红梅。
可青丘已经不同了。没有了遍地乱跑的狐崽子,也没有了其乐融融的追逐。最重要的,是没有狐狸了。
再也没有了。
9.
凤凰再次见到狐狸,是在三年之后的京城。
听闻城中来了大户人家,姓李,宅子又大又漂亮,比员外的府邸还要辉煌。
而那家主年轻俊美,好一个青年才干,说笑间,恍若海棠开遍,明月千山。
凤凰赶到的时候,只看到狐狸一个微笑的侧影。他摇着折扇,却披雪白大氅,骨节分明的双手搭在梨木桌面上,像一副精雕细琢的美人图。
随后他回头,嘴角好看的弧度令凤凰呼吸一滞。他变瘦了,眉目却更加深邃好看,不复当年那种青涩的稚嫩。
凤凰快步上前,却被狐狸身边的小厮拦住。
“狐狸!”凤凰拔高了声音,却觉得心跳有些加快。然而狐狸却像没有听到般自顾自的谈笑风生,丝毫不理会这边的一切。
末了,许是对面的公子闲话说尽,狐狸才懒懒散散地看了眼凤凰,神色却丝毫未变。
“这位公子。”他抿着唇角,笑吟吟地捧着茶杯,开口道:
“您找在下有事吗?”
狐狸看着凤凰,仿佛看着奇珍异兽。
——忏而不悔,时过境迁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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